新京報記者專訪美國奧數競賽隊主教練羅博深
“美國奧數隊只集訓三周半”
2011年7月19日，荷蘭阿姆斯特丹，564名學生參加第52屆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。隨著奧數的發(fā)展，參賽地區(qū)和學生越來越多。
2015年7月16日，泰國清邁，美國奧數代表隊合影。
7月16日，第56屆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（IMO）落幕，美國隊戰(zhàn)勝中國隊，時隔21年再獲冠軍。美國隊奪冠引發(fā)媒體熱議�！度A盛頓郵報》和《大西洋月刊》將這場勝利比作1980年那場冰上奇跡，書寫那場奇跡的美國隊以弱勝強擊敗壟斷奧運冰球金牌長達40多年的蘇聯(lián)隊。
美國奧數隊是怎樣取得冠軍的？他們在選拔培訓奧數成員時有何秘訣？奧數在美國教育界的地位如何？美國奧數隊主教練羅博深教授接受新京報記者專訪，解碼美國奧數長盛不衰的秘密。
比賽
最難比賽險勝中國4分
今年奧數競賽在泰國清邁舉行，500多名選手參賽，比賽持續(xù)兩天。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主席杰夫·史密斯對新京報記者表示，今年的考試是自1959年以來最難的考試。
本次考試共6道題，分兩天舉行。在比賽中，考生每天有四個半小時去解決三道題，這其中包括代數、數論、幾何等內容。解答這些題目雖不需要微積分知識，但它們卻被設計得非常困難。國際奧數秘書長多林納·格里格對新京報記者介紹說，國際奧數題目非常有挑戰(zhàn)性，今年比賽中，500多名參賽者中只有1人解答出全部6道題，大約一半選手只做出不到兩道題。104支參賽隊伍中大多數沒有獲得分數。
奧數金牌分數并不固定，而是依據題目難度有所變化，奧數總分42分。今年金牌門檻分數是26分，創(chuàng)歷史新低。美國隊5人獲得金牌，1人獲得銀牌，總分以185分險勝獲得181分的中國隊。對于這次比賽，美國奧數隊主教練、卡內基梅隆大學教授羅博深對新京報記者表示，當比賽開始后，一切全靠那六個學生了，本屆被稱為最難得一次競賽，對于隊員來說最大的挑戰(zhàn)就是試題比以往更難，有些出乎意料。
對于美國隊所取得的成績，羅博深認為：“這是美國在21年中首次擊敗中國，我們能贏得此次比賽，可能是因為美國隊的策略不錯。”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主席杰夫·史密斯則對新京報記者表示，奧數比賽存在一定的偶然性，“自1996年以后，中國在這項賽事中不是獲得第一就是獲得第二。當你應答奧數試題時，這其中涉及很多隨機因素。”
奧數題目一直以來被稱為天才的試金石，如此高難度題目究竟出自何人手筆？史密斯介紹說，奧數題目是參與國家和地區(qū)共同研究得出的，每年機構都會從參與者中收到130個問題，涉及代數、組合數學、數論、幾何學等領域。“專家委員會會研究這些題目，加以優(yōu)化，得出一個有30道題目的名單。評判委員會成員會從這些題目中選出兩組試題，每組三道題。”史密斯解釋說。
對于如何確保挑選題目公平公正，格里格補充說，挑選題目的專家都是高素質的，他們要用幾個月時間甄選題目，然后入選題目交由評選委員會進一步挑選。每個參與的國家和地區(qū)都有一名成員在評選委員會中，更準確地說，這個委員會由代表團成員領隊組成。
選拔
20萬人層層篩選出6人
“這次題目確實比我們平常做的題目難，很多其他國家隊員對此都不太適應。”美國隊中17歲少年麥克·庫拉爾表示，為了這場比賽，他與其他五位隊友六月在集訓營中備戰(zhàn)。這些隊員與庫拉爾年齡相仿，庫拉爾以一分之差獲得銀牌，他的五名隊友獲得金牌。
此次美國隊六名隊員中有三名亞裔和三名白人，隊員組成非常多元化。這些天才少年在來到泰國參賽前，在全美經歷了一系列的比賽與選拔，這些比賽由美國數學協(xié)會（MAA）贊助。
要代表美國參加國際奧數比賽需要參加全美數學競賽。過關之后，還要參加AIME（美國數學邀請賽）、USAMO（美國數學奧林匹克）和TST（國家隊選拔考試）等層層選拔。
在羅博深看來，選拔奧數隊員的過程并不重要，因為他們都是很優(yōu)秀的學生。“我們從中選擇六人，這個選拔過程從MAA的考試開始，應試者有20萬人，一些人脫穎而出，接下來進行一系列測試�？荚囆问矫磕甓疾灰粯�，這些學生在應試時，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，只知道他們的身份代碼，最終選擇誰由考試來定，因此美國隊的成員組成很多元化。”
雖然通過選拔賽的學生都很有數學天賦，但他們仍然需要接受培訓應對比賽。對于培訓模式，史密斯介紹說，一般來說有兩種，一種是設立專門學校培訓奧數選手，這些學生接受的是不同于一般學生的特殊教育。另外一種就是在暑期讓有數學天賦的學生接受訓練營培訓。史密斯認為，“在我看來，第二種模式更加健康，當然我也理解對于這件事情的看法在不同文化下差異很大。”
美國對奧數競賽選手的培養(yǎng)就是第二種模式，經過國內考試選拔的選手于今年6月匯集在美國卡內基梅隆大學，進行夏季奧林匹克訓練項目。這個項目成立于1974年，由美國數學協(xié)會組織，專門訓練美國奧數競賽隊。
主教練羅博深曾參加這個訓練營，他曾在1999年參加國際奧數競賽并獲得銀牌。今年訓練營中有大約60名學生，不僅有包括6名奧數選手，還有其他熱愛數學并且在選拔賽中取得優(yōu)異成績的學生。
羅博深的日常工作是在卡內基梅隆大學從事數學工作，美國奧數競賽隊另外兩名副教練也分別在美國知名大學任教，其中一名是華裔——艾利克斯·翟，他曾是美國奧數代表隊成員，并獲得金牌。
在美國擔任奧數教練是自愿行為，雖然有一些薪水，但付出時間很多。羅博深說，很高興自己能夠兼顧這兩項工作，也很幸運卡內基梅隆大學認可奧數，不是每個大學都認可這一點，畢竟這只是高中生數學競賽。
培訓
贏得比賽不是首要任務
羅博深坦言，學生們雖然通過層層篩選才來到這個訓練營，但氣氛卻非�；钴S，教練和學生間沒什么界限。“我們一起吃飯，一同住宿舍，學生們直接稱呼我的名字，也不必叫我教授，就像一個大家庭。”
在奧數訓練營，羅博深和同事并不想對這些有天賦的孩子進行封閉訓練。這些學生都很有靈感和天賦，羅博深要將他們對數學的興趣與未來連接起來。“作為國家隊教練，我并沒有想著去贏得國際奧數競賽，我還告訴美國數學協(xié)會，自己當教練的首要工作不是贏得比賽，而是讓學生們感受到數學研究非常愉快，希望這些學生在今后20到30年里都能取得成功。贏得奧數競賽是第二工作重點。”羅博深坦言。
訓練營只有三周半，但在羅博深看來，教練的工作遠非如此。他給自己設立了兩個工作重點，第一個工作重點是長遠計劃，在奧數訓練項目中，教授學生們奧數題目只是一部分，老師們還要花大量時間讓學生們感受到數學是一個內涵豐富的學科。羅博深介紹說：“授課過程中不僅有代數、幾何、數論等內容，我們還會講一些高等數學知識，以及我從事的數學研究領域中的相關知識。此外，還會有一些客座教授來講授其擅長領域的數學知識，例如，其中就包括來自哈佛大學代數領域的教授。”
談到學習奧數知識，羅博深感受到互聯(lián)網時代帶給奧數學習革命性的改變。自1974年以來，美國奧數訓練營時間從未延長，但改變的是學生們自我學習、獲得知識的方式。羅博深感慨說，“互聯(lián)網讓學習數學更加方便，你想學習什么數學知識，上網就可搜尋到�；叵胧嗄昵拔覅⒓訆W數訓練營時，還不知道如何在網上搜集學習資料，那時網上也沒這些信息。如今一切都不同了，你如果想要這些技能，上網就能找到，這也打破了學生所能學習到的知識的界限。美國大部分學校都沒有太重的家庭作業(yè)，學生有充分的時間來學習感興趣的知識，他們有很多自由的時間去學習數學，互聯(lián)網讓知識變得更容易觸及。”
為了真正能將學生們今天對數學的興趣與未來聯(lián)系起來，訓練營中還有很多特殊節(jié)目。羅博深表示，“我們還會邀請美國前奧數代表隊‘校友’，以及一些來自美國著名科技公司的人員，例如云存儲box公司，這些‘校友們’會講述自己現在從事的工作，我們會討論在未來20到30年間，這些學生可能取得的成就，例如，他們是否能研發(fā)什么，是否能有燦爛的職業(yè)生涯，是否能創(chuàng)立自己的公司。”
在訓練營的最后一天，學生們在一起舉辦了達人秀進行慶祝，有的學生演唱了《悲慘世界》中的歌曲，還有人表演魔術卡片，有幾個學生試圖一邊做平板支撐一邊用電腦編程。羅博深說，“我們這個數學訓練營真得很短，我的目標是使他們盡可能取得成功，希望他們盡可能享受訓練營的生活，別壓力太大，要激發(fā)他們的靈感，讓他們有動力，對數學感興趣。在訓練營最后一天，如果沒有學員想回家，他們覺得這段經歷有趣有收獲，能結交朋友，這個訓練營就算成功了。”
成長
拿冠軍未必能進名校
學習解題技巧會使選手在奧數競賽中更加游刃有余，庫拉爾形象地將這種技能比喻為武器，“你有越多武器，你的機會就越好。如果你有一噸技能，他們中每一個都有起作用的可能性，那么最終就可能發(fā)揮作用。”
在這種培養(yǎng)模式下，雖然這是美國奧數競賽隊21年來首個冠軍，但縱觀歷次比賽，美國奧數成績其實并不差。數據顯示，美國從1974年起開始參賽。41年間，美國隊曾5次奪冠，最差名次是第11名。從2000年起，美國隊幾乎每次都躋身前三。從個人成績看，41年來，美國隊成員共獲得110塊金牌、108塊銀牌和29塊銅牌。
這個久違的冠軍讓羅博深及其團隊的故事被美國各大媒體報道，白宮推特賬號也發(fā)文祝賀。對于這場勝利能帶給他們什么，羅博深表示，“我們參加奧數競賽就是為了樂趣，與物質獎勵沒有關系。美國政府沒有進行獎勵，雖然奧巴馬總統(tǒng)以往曾接見過奧數隊員，但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收到白宮的邀請函，還不確定能否見到奧巴馬。”
相比這些，在羅博深看來，奪冠讓很多美國媒體刊登了他們的故事，這非常有價值，增加了數學的影響力。羅博深希望能有更多學生因此熱愛數學，因為數學不僅僅是一堆公式，它跨越藝術和法學，既有藝術的創(chuàng)造性，也有法學的邏輯性。
如今，比賽已結束10天，羅博深和學生們都已回歸原本的生活。據報道，其中一名金牌得主將于今年秋天去麻省理工學院讀書。奧數奪冠會否將這些天才少年送入美國名校？羅博深坦言，“奧數獲獎不能保證他們被常春藤名校錄取，這些學校以往曾拒絕在奧數方面表現出色的學生，在美國，奧數競賽表現好也不完全就是進入名校的通行證。”
對于這些隊員未來的發(fā)展，羅博深表示，“美國奧數隊員有很多成功案例，有些人選擇從事數學、計算機等研究；也有些人經商成立公司，例如軟件開發(fā)公司；還有些人投身金融行業(yè)。我自己開了個公司，我也鼓勵更多學生這么做。”
國際數學奧林匹克
1959年7月在羅馬尼亞舉行第一屆競賽，被稱為“數學世界杯”。奧數每年舉辦一次，由參賽地區(qū)輪流主辦。最初幾屆只有七八個國家和地區(qū)參加。1980年，國際數學教育委員會專門成立了國際數學奧林匹克（IMO）分會，負責尋求IMO每年的組織者。中國第一次派學生參加國際數學奧林匹克是1985年，當時僅派兩名學生。自此之后，中國隊多次蟬聯(lián)冠軍，是奧數競賽成績最好的代表隊。
B02-B03版采寫/新京報記者 王曉楓
國外奧數面面觀
德國隊選手抵達泰國清邁參加今年的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。
作為世界上規(guī)模和影響最大的中學生數學學科競賽活動，國際數學奧林匹克（簡稱IMO）在各國數學界之中都有重要的地位，雖然各國對待IMO的態(tài)度并不相同，不過對于考生進入大學多多少少都是有所幫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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